与非境

@B.F.L.斯黛拉

@B.F.L.沉欢 亦师亦友,彼此同行,愿永不忘

可能明天回来。
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

【all金】我在故宫“修”文物·千里江山图(7)

今天夜里没有星星,空气中灌入了一团浓厚的蒸汽,闷闷的,仿佛在迎接下一场雨的到来。


黯淡的烛光跳跃着,照亮了金脸上的一丝丝细小绒毛,让他显得比以往更柔和了一些。他背对着紫堂幻守在木床边一张旧椅子上,脑袋靠着墙,身上披着宽大的动物皮毛制成的外套,给人一种瘦弱的感觉。这是河妱她丈夫的衣服,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那场闹剧过后,河妱向他们解释了该解释的一切。她很抱歉自己让紫堂幻二人受了惊,也对紫堂幻的晕厥深感自责。


紫堂当然没有放在心里。他与无数的阴险狡诈之人打过交道,知道真正的笑里藏刀是什么样子,也能辩得清孰善孰恶。但他似乎能够感觉的到,那位夫人对自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她想要给自己一个教训,小小的教训。


紫堂幻翻了个身,望向窗外。天已经很黑了,他无法在晚禁前回到皇宫。蔡京会不会此刻正大张旗鼓地各处搜寻?他突然想到今天自己像只没有哺乳的猫一样虚弱,不安地搓着从棉被的一条缝隙伸出来的棉絮。往年那么多的训练,他的身体不该在仅仅一个下午的饥饿下倒下。


就像一只风筝一样。他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他的肚子还没有感觉到强烈的空虚,但是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双眼睛多蓝啊,带着少见的忧愁,让他想起母妃还在世时带他去的泛着朦胧雾气的湖——他立刻感觉到心脏一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所有的被搭建好的一切坚固的东西都分崩离析了。线断了,他轻飘飘地跌落下去。黑暗击中他之前,他胡乱地想着,无论如何,他要留在这了。


紫堂幻闭上眼睛。他脸上的苍白已经消退了许多,能够看出一点鲜润的红色。他有些懊恼自己下决定下的太早,宫里还有许多奏折没有批。


战乱,起义,内臣间的明争暗斗。他已能够在操纵绳下摸爬滚打,发展自己的势力,但还不够。


有时候他惊讶自己走了多远,同时为无止的未来而沮丧。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圆满。他的目标,会在哪一天终于实现。


在此之前,他的身体疲惫不堪,烂为脊骨。


“师傅……”


他的手指揪紧棉被的一角,遍体冰冷,似乎永无止境。


束缚上位者的囚锁,在强作镇定的人四周缓缓收紧。


但当紫堂幻睁开眼时,发现眼前是一片无痕的水泽,比雨中的西湖更温柔清澈。浅浅的一汪蓝色,深不可测。这片水泽是他发现的,他甚至可以确信以前从没有人有幸能够窥见它的美好。


某个毫无知觉的傻瓜还在招摇撞骗,意识到紫堂幻真的醒来了,原本还只是悄悄探过去的上半身一下子整个挂在紫堂幻身上,欣喜地喊了一声陛下,声音带着高八调。


在眼神交汇的这一刻,水上远远地涌过几片风,所有的一切都在荡漾。让他怀疑不是他发现了它,而是它一直在等。


有些让他渴望的东西,唾手可及地被明净的玻璃封在湖底。


鬼使神差地,紫堂幻伸出手,指尖还带着被窝里的一点点余温触向那双眼睛。


这其实毫无用处,他想,那样干净的一片湖水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能散发出温暖。


金呆愣了片刻,以为紫堂幻要做什么手势,比如让他倒点水或者加一层棉被。但是紫堂幻只是直直地看着他。金研究着这只手,沉默了片刻,终于,他悟了,用自己的双手将它包裹住,笑嘻嘻道:“陛下冷就直说啊,你看我的手多热。我刚才在陛下床边睡着啦,这里的墙好硬——比很硬还硬!你看我的脸!是不是有一条条印子!”


紫堂幻张了张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猛地收回手,将脸埋到了被子里。


金吓了一跳,以为紫堂幻哪里不舒服。他以前不舒服的时候也总是想要躲起来。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难受了就说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金一边把脑袋朝棉被周围凑,想找个缝隙钻进去看看紫堂幻怎么了,一边卯足了力气扯着被子往外拉。


紫堂幻不理金,手里的劲却大的很,被子可怜兮兮地扯成了一团,仍顽强地将他罩着——他的那点乱七八糟揉成线团一样的感情都还捋清楚呢。当然,可能还有一点其他的小原因,比如被自己的臣子看到了失礼的一面而慌张羞愧什么的。当然只有一点点。


紫堂幻郁闷地把被子拢得更紧了。


“你先出去。”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陛下到底是怎么啦?


金绞尽脑汁,左思右想,最后恍然大悟。


据说男人每个月也会有那么几天心情不好的时候。


比如格瑞,格瑞的“那几天”总是很定期,每次都在这一时期回来小住的凯莉前辈解释说格瑞此刻的心情好比出门被泼洗脚水,告诫金千万不要靠近他,越跟他说话,他的情绪就会越糟糕,甚至会把脚气传染给金。金不相信。在收到数个吃人的目光后,金终于委屈巴巴地离远了,并将此视为真理。


于是金飞速远离了紫堂幻。




怎么了,他身上有味道吗?为什么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他好歹是个病人吧。


紫堂幻端着调羹喝粥,看着金从地面上的小石子看到头顶上的天花板,就是不看他。


而且还离得远远的。


难道还在生气?


“你……”


金突然冲出了门,把紫堂幻的话硬生生憋回了喉咙里。再回来时,手上端着一晚精致的小菜。金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又飞速远离。


“今天……”


一阵风呼啦啦挥过他的脸,睁开眼发现人又不见了。


紫堂幻镇定、自若地喝着粥,桌子上又多了一碗菜。


吃完早饭,又喝了碗茶。


这下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紫堂幻擦擦嘴,慢条斯理地开口:“其实……”


“砰——”


门关上了。这次没再打开。


紫堂幻裂开了。




不,跟格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陛下的特殊时期,好像走得特别快。第二天就正正常常地说话了。金想。




金和紫堂幻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中午,等紫堂幻恢复得差不多时,金就跟河妱告别了。现在出发,能在晚禁之前回到京城。


河妱两夫妻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旧念已了,故人已故,她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倒是舛儿咋咋呼呼的,吵着闹着想要跟着去京城。


金拍了拍舛儿的头,“不错嘛!有志气!等你长大了,发奋图强考取功名,我亲自迎你入京!”


“不要不要,我就要现在去!说不定以后我就不想去了呢!”


舛儿泪眼汪汪地拽着金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金迟疑地看着那只袖子。


他现在的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无疑,他是很喜欢舛儿的。所谓不打不相识,这小鬼头脾气虽然大,心地其实很善良。


如果来的是别人,他或许会很高兴看着他跟着那个人去看汴梁的盛世芳华。而他们来自皇城,来自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人不会对皇帝带回来的孩子产生怀疑。他们很难护舛儿周全。


但是,他会拼尽全力做到的啊!


可河夫人他们……


“带他去吧。”


河妱欣然打消了金的忧虑。


呃。他刚才应该没有听错吧?在古代,情节发展不应该是爹娘含泪拒绝,誓死要跟孩子在一块吗。金有点懵,准备好的劝河妱夫妇同意的话全都忘了。


河妱微微一笑,“舛儿需要见见世面。我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金看向紫堂幻。


紫堂幻随意地点点头,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


当紫堂幻的第十三次传唤被舛儿大呼小叫的声音盖住后,他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船外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捞起帘子,河面上金光点点,顺流而下,有的停留在舟前,跟着小舟向前飘荡。一只略大一些的莲花灯烛光明亮,映照得四周仿佛是金色流体。灯在漂了一会儿之后,被一只手轻轻地捞了起来。


“你是说这只吗?”金好奇地看着手里的灯,灯火在他的眼睛中弯曲又膨胀。


舛儿高兴地蹦蹦跳跳地,“就是它就是它!我也要看!”


河妱夫妇靠在船沿微笑着看着两人嬉戏。他们是来送别的。


“咳咳咳,希孟。”


金回过头看他,微笑仍留在脸上:“怎么了陛下?”


“我叫了你十三次。”


“啊啊啊!很抱歉陛下!不过我现在可能抽不出身,舛儿闹着要看花灯呢!”金举起手上的花灯“你看你看!舛儿说这个花灯上面的火带着一点蓝色!”


有时候,紫堂幻觉得金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不过,他承认,金跟自己说话并把舛儿忘了之后,他看到舛儿撅的老高的嘴,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他们的小舟在西湖边上岸,桥上人来人往,大多数都是来看放花灯的。金没有银子,只能看着卖花灯的小贩干着急。紫堂幻递给小贩一枚拳头大小的玉佩,把所有的花灯买了下来。


然后全被舛儿放了。还是金手把手教他放的。


石桥上,万家灯火照耀着湖上碧清。金站在桥最中间,身旁是紫堂幻,左手牵着舛儿,舛儿的旁边是河妱。


不知不觉,金感觉他们已经相识了很久很久。


“那么,就此别过了。”河妱行了一个礼,慈爱地将舛儿的头发拢到耳后。灯火照亮了她的半边脸,金忽然发现河妱的脖子上挂着一只镯子,粉色的花半开半掩,在绿波中含着羞。一枚清秀的金字镌刻其上。


金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河妱赠予了他一幅画,画中一个渔妇在江上撒网。竹林掩映,微波荡漾,金色长发像渔网一样凌乱。


紫堂幻看着远处点点烛光。


舛儿牵着河妱的手,把最大的那个莲花灯送给她。


他把画卷起,远处有人大喊着。他转过头去看,蔡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径直停在紫堂幻跟前,“公子,小人,小人失职!”


他的衣裳乱糟糟的,衣带缠在了脖子上,金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


再回过头时,河妱已经离开了。


舛儿两只手抓着他的袖子,跟他一样,也在憋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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